试对不以“豪放”论苏词再解读

试对不以“豪放”论苏词再解读

摘要:北宋著名文学家苏东坡多才多艺,成就斐然,苏词尤其为人称道,文学史家公认其词的风格以豪放著称。其实,东坡词题材丰富、风格多样,并不能以某个单一特点来代替全部。然而,为何人们根深蒂固地认为苏词以豪放为主呢?这要从多种因素来分析,他的诗词一体的词学观,“以诗为词”的创作手法,以及题材多样、表现能力强、情感真诚等等都影响着词的创作及风格。因此,尽管苏词似乎多以“豪放”示人,评论者却不应单以“豪放”论苏词,否则会有失偏颇。

关键词:东坡词;风格特征;豪放;婉约;抒情特色

[中图分类号]I222.8[文献标识码]A[文章编号]1000-7326(2012)04-0014-02一

当代苏学研究者朱靖华教授说:“统观苏轼全部词作,仅用‘豪放’二字评价其‘以诗为词’的贡献,似乎远不能概括其全部内容。”[1]可以说“以诗为词”是苏轼对词的最大贡献,也是这种观念和实践成就了苏词的豪放风格,但就其对词的全部贡献来说,还包括更多的内容,如扩大了词的题材,提高了词的表现力和思想内容,提高了词的品味和地位。清末冯煦在《宋六十一家词选》(例言)中评论说“词家之有南、北宋,以世言也;曰姜、张,以人言也。若东坡之于北宋,稼轩之于南宋,并独树一帜,不域于世,亦与他家绝殊,世第以豪放目之,非知苏辛者也”,朱教授赞同冯煦提出的问题,但指出他的不足是完全排斥“以豪放目之”的提法,诚然,否定苏词的豪放风格绝对是不全面的。

以“豪放”目苏词者则多以苏轼豪放词为例进行解读或作概论,西北大学中文系薛瑞生教授在《东坡词编年笺注》中指出“东坡词开豪放一宗,且词备众体,影响深远,享誉古今”,他首先肯定的是“东坡词开豪放一宗”。早有人提出了对以豪放论苏词的反对意见,认为苏词400余首(《东坡乐府》300余首,当代近30年经过一些研究者的考证,又陆续增加了近100首,使其总数达400余首,据考证单黄州词就突破了100首),题材丰富,表现手法娴熟,且破旧创新,翻新出奇,但有豪放倾向的词作却不足1/4,婉约词和其他特色的词共占总数的大部分,又怎能仅以“豪放”论苏词呢?从苏词内容和篇幅看,他的“豪放词”所占比例确实不是很大,“婉约词”的篇幅也并不少,而且不少婉约词毫不逊色于柳永的“杨柳岸晓风残月”。那么,到底怎样评价苏词才是公允全面的呢?单从数量一端而言,本人也赞同不以“豪放”论苏词,但对人们何以会用“豪放”概括苏词的风格特点,倒想作些探究。总的来看,豪放词确与苏词密切相关,但豪放绝平是苏词全部。在此,本人试以浅见进行一些自己的解读。

为什么近千年来人们对苏词普遍有“豪放”的印象?首先应该承认苏词确实开创了豪放的风气,引领了以辛弃疾为代表的一代词风的形成和发展。

北宋早期的词作基本上沿袭五代的风气,囿于“艳科”的樊篱之中。其内容无非是“剪红刻翠”,“绣幌綺筵”;其格调也都是“柔靡纤弱”,“哀婉凄迷”。胡寅《题酒边词》对苏轼以前的五代北宋人“诗尊词卑”论述说“然文章豪放之士,鲜不寄意于此者,随亦自扫其迹,曰谑浪游戏而已也。”可见,苏轼之前,文人作词只当游戏之作,不敢留下痕迹,也可见当时词的风气名声不好,与诗不能相比,词是不登大雅之堂的。

苏轼致力于小词的创作是他到达杭州之后,山东密州时期填词已逐渐成熟,且佳作迭出,已有豪放的倾向;被贬黄州后,不仅词作多,而且佳作多,并形成了创作高峰。叶嘉莹在《论苏轼词》中说“经历了一阶段的由尝试而开拓的创作的实践,苏轼的诗化的词遂进入了一种更纯熟的境界,而终于在贬官黄州以后,达到了他自己词作的质量的高峰”。胡寅《酒边词序》则指出:“及眉山苏氏,一洗綺罗香泽之态,摆脱绸缪宛转之度,使人登高望远,举首高歌,而逸怀浩气超然乎尘垢之外。”王灼《碧鸡漫志》卷二云:“东坡先生非心醉于音律者,偶尔作歌,指出向上一路,新天下耳目,弄笔者始知自振。”叶教授这段话对苏词有两个肯定,一是诗化词,包涵了创作题材和手法,二是黄州时期苏词达到了“质量高峰”;胡寅完全从苏词“逸怀浩气”论其高妙,这也是肯定其“豪放”词风;王灼则从苏词的历史贡献而言,评价极高,认为苏词提振了词风,扭转了词的发展方向,这也是从词的浩然正气一端而论的。

东坡先生运用手中如椽大笔,抒情言志,仅在黄州就创作了《念奴娇?赤壁怀古》、《定风波》(莫听穿林打叶声)、《浣溪沙》(山下兰芽短浸溪)、《水调歌头?黄州快哉亭赠张偓佺》等数十首名篇,据考证东坡黄州编年词总数突破百首,占其整个词作的1/4强,创造了中国词坛的辉煌。其题材、词境大大开拓,诸如人生、友谊、爱情、风物、游览等都进入他的词作之列[2]。从苏词中选取几首有代表性的词作来分析,就可以窥见其豪放的风格特点。

首先看他密州时期豪放词的代表作《江神子?密州出猎》(有的选本用《江城子》)[3]:

老夫聊发少年狂,左牵黄,右擎苍。锦帽貂裘,千骑卷平冈。为报倾城随太守,亲射虎,看孙郎。酒酣胸胆尚开张,鬓微霜,又何妨!持节云中,何日遣冯唐?会挽雕弓如满月,西北望,射天狼。

这首词通篇纵情放笔,气概豪迈,一个“狂”字贯穿全篇,抒发了为国效力疆场、抗击侵略的雄心壮志和豪迈气概。此时的苏轼满腔是驰骋疆场、以身许国的豪情壮志,而丝毫没有对个人境遇的感慨,即便是“鬓微霜”,“又何妨”?历代不少评论家都肯定此词所表现的是作者的爱国豪情,词的“语言警拔,风格豪迈”[4]。朱靖华教授还认为这是他“(苏轼)以诗为词的实质,是他的理论在实践上的成就”[3]336。

人们将此词作为苏轼纯豪放词的代表,甚至认为是其转变整个词坛风气,形成自己豪放风格的代表作,是“他创造豪放词的典范实践”[3]335。丛鉴,柯大课《苏轼及其作品》(吉林人民出版社,1984)认为此词是苏轼豪放词的代表作之一,它彻底冲出婉约派内容狭小,风格卑弱的格局,表现出豪迈雄健的风格。无论从内容,从境界,从语言,从格调,都使传统词大为改观。唐玲玲《东坡乐府研究》(巴蜀书社,1992)说“这首词感情纵横奔放,如长江大河,瞬息千里,词中表现自己的胸襟见识,情感兴趣,希望和理想,姿态横出,‘狂’态毕露。以壮词抒壮志,表现了东坡乐府的豪迈风格”。唐教授从豪放的角度给此词极高的评价。夏承焘将此词看成是苏轼最早的豪放词(《宋词鉴赏辞典》北京燕山出版社,1996)。总之,论者普遍认为该词是首不参杂质的豪放词,词作者没有丝毫悲观忧伤,这在以后豪放倾向的词中是没有的,在黄州代表他豪放词最高成就的《念奴娇?赤壁怀古》,豪放中却有明显的消沉苍凉之慨叹。

大江东去,浪淘尽千古风流人物。故垒西边,人道是:三国周郎赤壁。乱石穿空,惊涛拍岸,卷起千堆雪。江山如画,一时多少豪杰。遥想公瑾当年,小乔初嫁了,雄姿英发。羽扇纶巾,谈笑间,樯橹灰飞烟灭。故国神游,多情应笑我,早生华发。人生如梦,一尊还酹江月。

词中对赤壁宏伟瑰丽景色的描绘极为宏大豪迈,而对古代英雄豪杰的缅怀,却表达了词人未能建功立业、壮志难酬的忧伤和无奈。尽管有人认为这首词奠定了苏轼“豪放派”的地位,在词的发展史上举足轻重。宋人胡仔说“东坡‘大江东去’赤壁词,词意高妙。真古今绝唱。”(《苕溪渔隐丛话》)。今人也有人认为此词气势磅礴,格调豪迈雄浑,其境界之宏大,是前所未有的。第一次在词中以空前的气魄和艺术力量塑造了一个英姿勃发、年轻得志的人物形象,开用词体塑造豪杰人物,表达重大社会题材之先河。还有人认为苏轼此词一出使中国词坛面貌一新。

而《定风波》:“莫听穿林打叶声,何妨吟啸且徐行。竹杖芒鞋轻胜马。谁怕,一蓑烟雨任平生。料峭春风吹酒醒,微冷,山头斜照却相迎。回首向来萧瑟处,归去,也无风雨也无晴。”所表现的是东坡经历磨炼后的洒脱旷达与出世的情怀,让人从中看出词人宽广的胸襟和倔强的个性。“竹杖芒鞋轻胜马”,突出了东坡的安详自在的神态;“谁怕,一蓑烟雨任平生”,则有言外之意,“词人把旅途的风雨升华为人生路途的困苦和灾难,给词赋予了丰富而又深远的内涵。”(朱靖华《苏轼词新释辑评》)。

以上所举三例是苏东坡具有豪放倾向的词的代表,但题材、内容和所抒发的感情都有所不同,更别说婉约词与豪放词比又会有多大的差别。因此,评论苏词,真的离不开他的写作背景和当时的生活境遇及思想感情,以某一个风格特征来概括其词作特点是不对的,对他的婉约词也不能以传统婉约词的题材和风格特点来论述,否则不是有偏差,而是大错特错了。

人们不否认苏轼开豪放词派的先河,这是他刻意追求的理想风格,他将激昂甚至略带悲凉的感情融入到词的写作之中,写人状物以慷慨豪迈的形象和阔大雄壮的场面取胜。但是苏词中真正属于豪放风格的作品并不多,据朱靖华先生的统计,这类作品仅占苏轼全部词作的十分之一左右,婉约词则占有绝对多的比例。一些名作如《江城子》(十年生死两茫茫)、《水龙吟》(似花还似非花)、《贺新郎》(乳燕飞华屋)都属婉约词之类。这类词感情纯正深婉,格调健康高远,既是对传统婉约词的一种继承和发展,也是对传统婉约词的突破和创新。除此之外,还有抒发“逸怀浩气”的清旷之作,如《水调歌头》(明月几时有)、《卜算子》(缺月挂疏桐)等,体现“仙才灵气”的幽隽之作,如《满庭芳?归去来兮》;描写农村风物的韶秀之作,如《浣溪沙?簌簌衣巾落枣花》等。还有诸如《浣溪沙(山下兰芽短浸溪)》表现出词人积极乐观的进取精神;《西江月》(照野弥弥浅浪)表现词人纵情山水的生活情趣;《临江仙》(夜归临皋)表现了词人精神上的苦闷和对自由生活的渴望;《水调歌头?黄州快哉亭赠张佺偓》表现词人以浩然正气迎接生活的旷达胸怀。所有这些不同类型的词作,都有苏轼创作的个人特色,都与过去词的题材和风格不同,也都体现了苏词独特的艺术价值,进一步证明了苏词是丰富多彩的,题材多样,风格多样,不拘于某一个方面,因此,不能单以豪放论苏词。

不仅不能将苏词都戴上“豪放”的贵冠,甚至对“豪放”词本身的理解也要具体分析,不是豪放就是慷慨激昂,情感是丰富多彩的,同一首词中所表现的情感也不是单一的。阎慧霞对一般教科书把苏词风格概括为“豪放”提出不同见解,通过《念奴娇?赤壁怀古》的具体解读,认为一般认定的苏轼“豪放词”,其实是表里不一“二重矛盾组合体”,其特征是外刚内柔(《“外刚内柔”:苏词的另一种解读——以<大江东去>和<明月几时有>为例》)。这与一般人对豪放词的理解也有差异。

还有人评价道:苏词堂庑特大。在题材上冲破传统的专写男女恋情和离愁别绪的狭窄范围,具有广阔的社会内容。举凡送别、闲适、壮志、旅怀、风景、农村、怀古、咏物、贺寿、悼亡、嘲谑等皆可入词,达到得心应手、无适不可境地。苏词不仅内容丰富,表现重点也有所转移。如果说以前词体多写歌楼酒馆的旖旎风情,在苏轼手中则逐渐转化为文人言志抒怀的工具。这也就是朱靖华教授所强调的苏轼“以诗为词”对词所作的贡献。

来具体分析一下《水龙吟?次韵章质夫杨花词》(似花还是非花)[5]:

似花还是非花,也无人惜从教坠。抛家傍路,思量却是,无情有思。萦损柔肠,困酣娇眼,欲开还闭,梦随风万里,寻郎去处,又还被莺呼起。不恨此花飞尽,恨西园、落红难缀。晓来雨过,遗踪何在?一池萍碎。春色三分,二分尘土,一分流水。细看来不是杨花,点点是离人泪!

此词被王士祯誉为“压倒古今”的“神品”。词人咏物拟人借杨花刻画出一个伤感幽怨的思妇形象。朱靖华在《苏轼词新释辑评》指出:“作者深挚之情,奇特之想,新奇之喻,振起全篇,上、下片遂成一体,显得超凡脱俗,笔酣墨饱,神完气足而余味无穷。这大概也正是苏词‘次韵’之所以能够压倒原作的地方。”邱俊鹏先生《苏轼〈水龙吟次韵章质夫杨花词〉琐谈》云:“全篇处处写杨花,极尽变化,姿态横生,但诗人在咏杨花时,却把柳枝的柔弱,柳叶的细长,柳絮的轻盈,传说、结局,统统调动起来写人、抒情、言志。其间牵合关连,委婉曲折;反复倾吐,感慨幽深,真不愧为千古绝妙好词。”[1]181

总之,可以用况周颐的评价作一个总结:“真字是词骨。情真、景真,所作必佳(《蕙风词话》卷一)。这句话不仅可以评价杨花词,也可心评价苏轼其他大多数词。不论是豪放还是婉约,有了“真”字做骨干,就会立起来,有气概,给人以艺术美的享受,为人所爱所赞,因而流传千古。

作者简介:郭杏芳(1964-),女,湖北罗田人,黄冈职业技术学院公共课部语文教师,副教授,研究方向:中国古代文学和高职学生素质教育(湖北黄冈,438002)。

参考文献:

[1]朱靖华.苏轼“以诗为词”促成词体革命[M].东坡词论丛.成都:四川人民出版社,1982:1.

[2]饶学刚.苏东坡在黄州[M].北京:京华出版社,1999-05:185.

[3]朱靖华,饶学刚,王文龙,饶晓明.苏轼词新释辑评[M].北京:中国书店,2007-01:330.

[4]王运熙,顾易生.中国文学批评史[M].上海古籍出版社,1981.

[5]饶晓明,方星移,朱靖华,饶学刚.苏东坡黄州名篇赏析[M].武汉:华中师范大学出版社,2010-07:106-107.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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